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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教 曹魏末晋初 · 王沈
 出处:全晋文卷二十八
后生不闻先王之教,而望政道日兴,不可得也。
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
俗化陵迟,不可不革。
革俗之要,实在敦学。
原伯鲁不悦学,闵马父知其必亡,将吏子弟,优闲家门,若不教之,必致游戏,伤毁风俗矣(《晋书·王沈传》)
舟中编次南雷宋儒学案序目 清 · 全祖望
五言律诗 押元韵 出处:吴船集
关洛源流在,丛残细讨论。
茫茫溯薪大,渺渺见精魂。
世尽原伯鲁,吾惭褚少孙
补亡难兀兀,谁与识天根。
古劝学行1164年 宋 · 苏籀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昔岁原伯鲁,前日棘子成
所谓悉常事,野哉亦苟生。
岂知负孔圣,义理如何行。
善饭斯为福,食肉其堪盲。
六籍漫不省,千载谁辨明。
秦时害文维法吏,赵高趑趄诳当世。
小夫无知信可耻,大官不学粗且鄙。
深思博问如其智,精义入神以致治。
从来廊庙须奇策,乃用弓戈为快意。
孔明泽中梁甫吟,著表行师肯倩人。
吕蒙孜孜窥往事,知新益解图当今。
横槊胡为忘试艺,不文不武伊何遵。
嗟予贫贱年将老,学古忧时满怀抱。
斯民陷溺岂无说,天下复平要有道。
子思立教自明诚伯业华巅愈贪讨。
邹都大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四九、《鹤林集》卷三○
某尝闻天地之间有常事,人之一身有常职。
学也者,所以事人事,奉天职者也。
化民善俗,非学不行;
入政莅官,非学不治;
裁事制变,非学不决。
然则学之于人也,其所关系亦大矣。
周大夫不说学而闵子忧之,以为「上陵下替,能无乱乎」?
夫春秋之时,去三代尚未远也。
当时列国君子,如郑侨之知学,晏婴之知《礼》,韩宣子之知《易》,叔孙、穆叔之知《诗》,延陵季子之知《乐》,菁菁然学问气象参错著见于时者,尚为有人也。
原伯鲁不讲学,何遽至于兆凌替之乱哉?
盖天下之事兆于无形而能制有形者,学术是也。
自入春秋,道与政为二途,而理与事为二致。
天子不议道,诸侯不明理,士大夫不讲学,庶人不敏政。
,列国之望也。
而大人者曰:「可以无学」。
则道术分裂而祸乱日相寻矣,可不惧乎?
是以君子必贵讲学。
今夫武人悍夫强梗难制,威之以兵则弗驯,惧之以势则作敌,至于见仁人君子一言之诚,一事之义,则往往感泣而愿忠,投命而下拜,此岂有他智巧可以屈其力乎?
俎豆既修,则军旅之事潜寓其中;
教化兴行,则凶悍之气冥然消弭。
《泮宫》之《诗》曰:「顺彼长道,屈此群丑」。
《小雅》之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
众若非长道之能屈,而乱疑君子之所不能定,然竟能屈丑已乱者,盖学问之力也。
执事以天授正学崛起南方,实践真知,见于有政。
自登蜀坂,驰使车,崎岖险艰,备殚劳勚,盖二年于兹矣。
方敌兵之来,澒洞深入,益冒濒危,仅一栈道,而执事能凝然不动,以镇安军民。
援师一来,敌竟却去。
及叛兵之,朋伍骇乱,缙绅被祸,极于惨酷,而执事能挺身干戈,不屈威武
凶徒相戒,卒不敢犯。
夫内寇外讧,皆不可以礼义弭也。
当时勇者不敢当其锋,怯者不过避其锐。
执事一儒生耳,诗书礼乐是习,道德仁义是修,宽厚长者是处,然敌至而反戈,贼来而革面。
譬之凤麟高翔,群狡率服者,此非有学问定力能至是哉?
虽然,元济之平蔡,人不知上下之分久矣,而裴晋公借一愬以示之,櫜鞬礼行,观者皆耸。
天下之患,狃于所习,而转移之机,不可不新其所习者也。
蜀自近年以来,纲常陵夷,名分隳替。
将士不知阶级之礼,军旅浸无纪律之法。
含忍混贷,殆为故常,而孽萌疽根,转相仿效。
遗祸至此,欲一洗而新之,其必由学乎?
执事奉天子命,牧御全坤,共二师屏。
而某以佔毕诸生,适掾文学,此六十郡观听之始也。
执事倘不以某不肖,与之讲学以劝化齐民,使平日礼义、善物、孝弟、忠信、吉德有以习其耳目而柔其体肤,则民知尊君亲上,不敢觊觎,守固攻克,效死勿去。
虽间有强悍弗率,亦将闻风胥动,消其暴戾于冥冥之中矣。
此岂非今日第一事哉?
张忠定之始镇蜀也,均乱甫平,学校颓替,公不急急于弭乱,而乃留意于兴学。
刘式者,服勤师说,精通大义。
遂自撰牒辟充州学教授,而蜀之学者闻风远来。
其词曰:「兴邦教,隆世礼,莫先乎六经;
率天爵,臻人极,必本乎四术」。
事固有相感而不迂者,执事倘留意焉,则礼义之宫,名教之地,文翁高朕之室,必有刘式者扶道植教,兴世礼,立人极者也。
执事幸无忽。
礼部试策五道 其三 第三道 唐 · 白居易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六十九
问。
圣哲垂训。
言微旨远。
至于礼乐之同天地。
易简之在乾坤。
考以何文。
徵于何象。
绝学无忧。
原伯鲁岂其将落。
仁者不富。
公子荆曷云苟美。
朝阳之桐。
聿来凤羽。
泮林之椹。
克变鸮音。
胜乃俟乎木鸡。
巧必资乎瓦注。
咸所未悟。
庶闻其说。
对。
古先哲王之立彝训也。
虽言微旨远。
而学者苟能研精钩深。
优柔而求之。
壸奥旨趣。
将焉廋哉。
然则礼乐之同天地者。
其文可得而考也。
岂不以乐作于郊。
而天神和焉。
礼定于社。
而地祇同焉。
上下之大同大和
由礼乐之驯致也。
易简之在乾坤者。
其象可得而徵也。
岂不以乾以柔克而运。
四时不言而善应。
坤以阴骘而生。
万物不争而善胜。
柔克不言之谓易。
阴骘不争之谓简。
易之道。
不其然乎。
老氏绝学无忧。
儆其溺于时俗之习也。
原伯鲁不学将落。
戒其废圣哲之道也。
孟子不富之说。
虑蕴利而生孽也。
公子荆苟美之言。
安人而丰财也。
凤鸣朝阳。
非梧桐而不栖。
择木而集也。
鸮止泮林。
桑椹而好音。
感物而变也。
事有躁而失。
静而得者。
故木鸡胜焉。
有贵而失。
贱而得者。
故瓦注巧焉。
虽去圣逾远。
而大义斯存。
是故远旨微言。
可明徵矣。
谨对。
救弊 宋 · 张嵲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一六、《紫微集》卷三二
呜呼!
先圣贤人之能以道诏天下者,非言莫载;
言之所以传后世者,非经传简策莫考。
后世之人,自天子而达于庶士,欲以求圣贤之道而措于大中之理者,非学莫能入。
学之不可以已久矣。
鲁昭公十八年秋,葬曹平公,往者见周原伯鲁焉,不说学,归以语闵子马
子马曰:「周其乱乎!
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
大人患失而惑,曰:无学不害。
不害而不学,则苟而可,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
至二十三年,景王崩,子朝争立,召氏、毛氏奉子朝以逐王猛,成周大乱,终于悼王失位而崩,敬王奔走,不能保其社稷,诸侯助之,仅以复位。
王室之乱者十有八年
昭公二十九年,其书曰「原伯鲁之子」者,杜预以谓终不说学,盖先儒深疾之意也。
夫天下之乱,风俗之坏,未始不由于君子不能正身以仪下,而反沦胥以败者也。
故下之人倡为是说,而大人不能正,既见己之不学而亦能在高位也,又见当时之人不学者众,而措之于治,未有覆亡颠陨之祸也,故以为「无学不害」。
反是其语而以身徇之,其所以致大乱者,职此之由也。
夫不学而致乱者犹之可耳,既以不学而致乱,乱而滋以学为非者,其患又甚焉。
若不救其弊而拯其溺,则后将为鬼为蜮,不可复振矣。
本朝之所以致败乱者,固不一涂,要之法度乱而纲纪废,人才蔑而圣言亡,皆不学之过也。
世之愚夫愚妇徒见兴学校三十年,服儒衣冠者满天下,上之公卿大夫,下之百执事之列,皆由此涂出,以为儒者之盛,古未有也,而终于庙社沦亡,海宇震荡,民人涂炭。
故循其外而责之曰:「是儒者之祸天下也」。
一人倡之,千百人和之,亿兆之人莫不谓然。
次及朝廷之公卿大臣,己既不学,而不知先贤人之道真可以已乱而致治,如稼而穫、如蚕而绩之可必也,初不能以是折天下之言,而反比于愚夫愚妇闾阎里巷之说,而遽以口承之,亦曰乱天下者吾儒也。
痛哉!
夫所谓儒者,学先圣之道,明诸子百家之言,达古今理乱成败之事,措之于治则君昏能正之,国乱能理之,四夷不服能宾之,风俗败坏能美之,节义不修能立之,军旅不振能激之。
夫是之谓儒。
不知前日之大臣号为儒者,能如是而致乱乎?
将不能而致乱乎?
其曰不能而致乱,则是所用非儒也;
用非儒而致乱,而儒反得罪,则是饥食乌喙而致病,反屏而不御也,不亦惑甚矣乎!
呜呼,本朝自三十年来,未尝有儒而用之也,其群萃而养之者,率不学之人尔。
人各占一经,苟能通王氏说,则足以取科第;
甚者于王氏说亦不能通,徒剽贼人语,苟能为所谓大义者,亦足以升名于礼部。
此曹一旦入仕,其狡焉者则急日月、犯风雨以数干公卿之门,冒没谄谀,以取显美
其碌碌者则沉州县,以簿书期会为急。
其于圣人大中致理之道,古今成败之务,未尝闻于耳而著于心也。
何者?
所以养之非其道也。
自朝廷号为以经术取士以来,人皆高谈阴阳性命之说,以诳惑聋瞽,而不知圣人之术乃所以为治国平天下之要,而徒事空言以为大,夫何切于事理哉!
夫古之能明经术者莫若汉儒,如贾生之明治体,晁错之通术数,公孙弘以儒雅辅治,隽不疑以《春秋》拒奸,司马迁修《史记》以正褒贬,刘子政推灾异以辟王氏,类皆有益于世者,岂若后代徒事空言者哉?
学如数子,可谓无愧矣,措之于天下国家可以致治平必矣。
审如此,则圣人之道与夫后之学为是者,果何负于天下哉而罪之也?
今夫经传、子史、百家之言,无非仁义礼智信之说,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善恶、成败、祸福、治乱之迹,可以劝戒后世者。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至于汉唐之世,所以为治,不过于此。
今若舍是而不学,以谓不足已乱而致治,而曰我惟军旅战斗之为务,是专欲以力服天下也。
之百克而卒无后,项羽七十馀战皆胜而卒死东城,设能如是,犹不足以致治,况又不能,不亦可笑矣乎?
或曰:「今兹上之人未必不说学而罪儒,特以兵革未息,故先其所急也」。
呜呼,是圣人之道无益战陈军旅之事耶?
孔子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
与夫夹谷之会,武子之台,所以折齐侯不得施无礼于鲁,却费人不得致难于君者,为何如哉?
《传》曰:「礼乐慈爱,战所畜也」。
又曰:「夫民让事、乐和、爱亲、哀丧,而后可用也」。
夫所谓礼乐慈爱之事,不既具于圣人之经乎?
晋文公之教其民,必示之义,示之礼,示之信,而后为可用。
则所谓义信与礼不既具于圣人之典籍乎?
不特惟是,自古名卿才大夫所以经纬其国,折敌人之冲,整军而经武者,与夫良将壮士之所以杀敌致果、保大定功者,不既具于历代国史,与夫诸子百家之说者乎?
若此之类,皆非不学者之所能究也。
今人之言曰:「我惟兵书之知」。
今之所谓兵书者,不过七书耳;
而不知自六经已降及百家诸子之书,其言战陈军旅之事也悉矣,何独七书云乎哉?
为是语者,是又不通之过也。
余大惧不学非儒之说澶漫于天下,使后世之士久而无以取正,是以敢私论著之,以告于知者,以号于天下,以彻于上人之听,庶无蹈周原伯鲁之祸。
上清何伯度为儿子画林塘读书处 明 · 郑真
七言绝句 押鱼韵
林塘浮动水云虚,芸草春香满架书。
愿汝休为原伯鲁,祇将力学大先庐。
程允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九、一三○
亦足以发。
颜子所闻,入耳著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则足以发明夫子之言矣。
忠、恕、诚、仁之别。
「诚」字以心之全体而言,「忠」字以其应事接物而言(此义理之本名也。),若曾子之言忠恕,则是圣人之事,故其忠与诚、恕与仁得通言之(恕本以推己及物得名,在圣人则为以己及物矣。)
侯氏说未尝误,「万物」者诚有病。
「有德者必有言,有仁者必有勇」。
洵窃谓有德者未必有言,然因事而言,则言之中理可必也。
仁者未必有勇,然义所当为,则为之必力可必也。
故皆曰必有。
有德者未必以能言称,仁者未必以勇著。
(云云)以下,各如所说。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不议谓不得与闻国政,非谓禁之使勿言也。
阳虎之流,以庶人而与国政者也。
恐不如此。
阳虎馈豚于孔子,盖以大夫自处,非庶人也。
苏说之误。
「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洵窃谓四时行、百物生,皆天命之流行,其理甚著,不待言而后明。
圣人之道亦犹是也,行止语默无非道者,不为言之有无而损益也。
有言,乃不得已为学者发耳。
明道先生言:「若于此上看得破,便信是会禅」,亦非谓此语中有禅,盖言圣人之道坦然明白,但于此见得分明,则道在是矣,不必参禅以求之也。
如此辨别甚善。
近世甚有病此言者,每以此意晓之,然不能如是之快也。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洵窃谓仕优而不学则无以进德,学优而不仕则无以及物。
仕优而不学,固无足议者,学优而不仕,亦非圣人之中道也。
故二者皆非也。
仕优而不学,如原伯鲁之不说学是也。
学优而不仕,如荷蓧丈人之流是也。
子夏之言似为时而发,其言虽反覆相因,而各有所指,或以为仕而有馀,则又学;
学而有馀,则又仕。
如此则其序当云「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
今反之,则知非相因之辞也。
不知此说是否?
此说亦佳。
旧亦尝疑两句次序颠倒,今云各有所指,甚佳。
《遗书》载司马温公尝问伊川先生欲除一人为给事中(云云,)洵窃谓若以公言之,何嫌之足避?
先生于此亦未能自信邪?
前贤语默之节更宜详味。
吾辈只为不理会此等处,故多悔吝耳。
近正有一二事可悔,忽读此问,为之矍然。
上蔡语录》中有「真我」之语,洵窃谓不必如此立论,恐启后人好奇之弊。
盖「毋我」之「我」与「我所固有」之「我」字同义异,本自分明,只下一「真」字,便似生事,二程先生议论不如此。
上蔡之学所造固深,此亦似是其小疵也。
此说甚当。
上蔡所云「以我视,以我听」者,语亦有病。
胡待制咏古诗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六、《斐然集》卷二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一
前事之不忘,后世之师也。
古人求多闻将以建事,贵多识所以畜德,至圣贤犹不敢不勉。
而后世之士有寸长片善,则裕然若不啻足矣,以儒士为无用,以古学为迂僻,非史洪肇之伦,则原伯鲁之流。
反理冥行,身世两败,吁可悯矣。
宗兄汝明有志当世,不以材能自高,又尚论古之人形于咏歌,观其所否,可以知其所不为,味其所与,可以见其所景行,非特评史,盖言志也。
如不用则已,用则吾知其无率意而行扬己矜众之事,于昔人建立,必有所到矣。
三复钦仰,题其卷末。
䌷书阁记1138年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三、《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孔子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古之君子,未尝一日不学也。
傅说高宗,亦曰「念终始典于学」;
而譬学于殖,不殖将落者,原伯鲁之所忧也。
建康,承平时号文物都会
绍兴初,余为守,当大兵之后,屯戍连营,城郭郁为榛莽,无复儒衣冠盖,尝求《周易》,无从得。
于是凛然惧俎豆之将坠,勉营理学校,延集诸生,得军赋馀缗六百万以授学官,使刊六经。
后七年,余复领留钥市廛,五方杂居,生聚之盛,虽非前日比,然询汉唐诸史,尚未有也。
顾余老且荒废,亦安所事简策?
念汉初,去孔子世尚未远,一更秦乱,而《书》亡五十一篇,《诗》亡六篇,《周礼·冬官》尽亡。
经且如是,而况其他?
屋壁之藏,幸得保有其馀,至于今尚存者,学士大夫相与扶持传习之效也。
今四方取向所亡散书,稍稍镂板渐多,好事者宜当分广其藏,以备万一。
公厨适有羡钱二百万,不敢他费,乃用遍售经史诸书,凡得若干卷。
厅事西北隅有隙地三丈有奇,作别室,上为重屋,以远卑湿,为之藏,而著其籍于有司。
退食之暇,素习未忘,或时以展诵。
因取太史公金匮石室之意,名之曰「䌷书阁」,而列其所藏之目于左方,后有同志,日月增益之,愈久当愈多,亦足风示吾僚,使知仕不可不勉于学。
干戈将息,而文治兴,有民人社稷者亦皆思读书,无重得罪于吾先君子之言云。
论书(一)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三、《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孔安国谓「尧安安,安天下之当安」;
谓「舜允塞,信充塞上下」;
谓「天叙有典,天次序人之常性」;
谓「惟和惟一,群臣当和,一心以事君」;
谓「一哉王心,能一德,则一心」;
谓「王道平平,言辩治」。
陆德明又「婢绵反」。
传注之谬至于此极,而未有釐而正之者。
《尧典》「协和万邦」,《春秋传》「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此皆言其大略尔。
使不满万,亦可以言万;
其不止于万,或倍万,亦可以言万。
犹言万物,物奚止于万耶?
万民,民奚止于万耶?
皆举其大略而言尔。
先儒故必欲整整其所谓万数释。
郑康成谓《尚书》「州十有二师」者,「州立十二人为诸侯师。
盖百国一师,州十二师,则州千二百国也。
八州九千六百国,馀四百国在畿内」。
则整整恰恰为万国,不少一,不多一。
吁,可哂哉,其陋至此!
《公羊》说殷三千诸侯,周千八百诸侯,《孝经》说亦云周千八百诸侯,此或据古志而言。
博士求其说而不获,遂为之说曰: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
八州千六百八十国。
又天子之国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
合为千七百七十三国,以应周千八百诸侯之成数。
武王之兴,不期而会孟津者八百诸侯。
康成遂又谓三分有二,则殷末千二百诸侯。
牵合可笑之状若此类,奚可殚举!
凡是皆起于不达道义,无所用心,故溺情于名数之末,寖愚而不自知,又以愚后世。
使学者弊精神于愚陋之说中,则先儒于是为有罪,而予谆谆之辩为不得已。
彼独不思夫诸侯之建,不知其所自始。
人群生于天地之间,皆有血气。
生知不能以无欲,欲则争,争则斗,则伤,则杀。
其天性之美,稍公且正者,则足以服其比邻。
比邻归之凡百,取平焉则五有长,十有长,百有长,千有长。
其德愈大,所服愈广。
是故有小国之君,有大国之君。
其为君为长者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其间有圣人出焉,举天下咸归服之,是为帝为王。
夫所谓为君为长者,皆诸侯也,大小之数,多少之数,岂得而预定?
既弗克预定矣,则又岂能新立法更易之,增损之,以合《王制》所言之数耶?
虽有更易世代,武王克商灭国五十尔,馀率因其旧。
则周所封建亦不多矣,讵能尽更而易之?
虽有德则加地,有罪则削地,其有功德者固不数见,有罪者亦不数见,则加地削地亦不数见,姑因其旧,乃势之常。
而汉儒乃为是等等差差,不可少有增损之制,亦不思甚矣。
康成汉儒宗,馀可观矣。
此本不足辩,习俗虚文为日久,固不得已,少驱井蛙之惑。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
《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
又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
尚书》率以「时」为「是」,盖古语也。
《尧典》上无所承,忽曰谁乎嗟哉,有谁顺是者乎?
吾将登用之。
盖「时」即道也,舜之所以光天之下者此也,黎献之所以有功者此也。
丹朱,反此也。
禹荒度土功,用此也。
皋陶祗叙,此也。
祖考以此而来格,群后以此而德让,凤凰因此而来,百兽以此而舞,庶尹由此而谐。
敕正天命,惟此而已。
「惟此为几」,谓为庶政之几,盖天地间惟有此道而已。
三才万化,万物、万事、万理皆不出此道。
得此则吉,则治,失此则凶,则乱。
唐虞君臣朝夕之所谋谟经营,无出此道。
是,犹此也。
故当时相与诏告,惟曰「时」,犹曰「此」也。
时即道之异名,此道非言意之所能名,后乃取道路无所不通,人所共由之义。
初无形体之可执,至于曰「时」,则尤不滞于言意。
妙哉,时之为言也!
非大圣,畴能为是言?
《易》多曰「此」,此即「时」。
漆雕开亦曰「吾斯之未能信」,是也,「是」音之轻清者,谓道也。
古罕言道,虞夏之际始间言之。
舜曰:「若不在时」。
又曰:「惟时惟几」。
皆所以言道。
道之为言,终不若时之为义浑然不分事理。
帝知「若时」者诚未易得,故问「其次谁能顺予采者」?
采,事也。
问事,则知「时」,道也。
「尧纳舜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按《孔丛子》,宰我问及此,孔子曰:「尧既得舜,历试诸艰,已而纳之于尊显之官,使大录万几之政。
是故阴阳清和,五星不悖,烈风雷雨各以其应,不有迷错愆伏明舜之行合于天也」。
《孔丛子》之可疑者不一。
《皋陶谟》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益稷篇》曰:「安女止,惟几惟康」。
盖「几」者,动之微也。
后世多事,远不逮唐虞。
然今朝廷一二日亦安得有万事?
尚不及千百,则知唐虞之时所谓万几者,指视听言动念虑尔,此断断乎无疑者。
而此大录万几之政,深有疑焉。
又改「麓」作「录」。
然则尧纳于大山之麓,使之主祭,因名山升于天。
烈风雷雨弗迷者,毕祭,而烈风雷雨,他所咸迷,独所行不迷。
言百神享之特佑焉,故不迷。
《史记》亦云:「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行不迷,尧以为圣」。
若谓自录大政而风雨始不迷错,则尧时迷错乎?
始皇封禅,遇暴风雨,岂非神灵示此以为验乎?
《孔丛子》所云,疑古好事者托辞。
又《孔丛子》书宰我问禋于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皆洁祀之也。
埋少牢于泰昭,所以祭时也。
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
主于郊宫,所以祭日也。
夜明,所以祭月也。
幽禜,所以祭星也。
雩禜,所以祭水旱也。
禋于六宗,此之谓也」。
与《祭法》大略同。
《祭法》首言祭天地,即继以埋少牢于泰昭已下。
肆类于上帝,类者,盖类祭及地日月星之类聚祭。
而于文祖之外,又禋于三昭三穆欤?
古者天下为公,惟让于德。
三昭三穆皆有德可宗,非如三代而下天下为家,而传于子,三昭三穆未必皆宗也。
若《孔丛子》所言六宗,则祭于上帝,不及地,而遂及山川,无乃不可乎?
又《孔丛子》后章谓孔子欲猫得鼠,琴音为之变,甚失孔子好生之志。
此皆后儒托辞,亦犹言尧瞽叟北面朝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之类乎。
《舜典》曰「象以典刑」者,《汉书》所谓「画衣冠而民不犯」也。
汉儒去古近,宜有所传。
孔安国一人乃更其说曰:「象,法也。
法用常刑不越法」。
后儒又因别为说曰:「象,民所犯轻重而加以常刑」。
皆不明白释象字,不平正
象,画也。
画其所犯之典刑于衣冠而耻之,而实不刑之。
且后世直加之刑,犹恐其不革,而欲画衣冠以革之。
呜呼!
此衰世浅丈夫所见乃尔,稍致思焉,亦何不可?
今固有至愚至奸恶而宁甘受杖,耻于示众,岂唐虞之世而人不耻之欤?
矧大圣人道化所感动耶?
矧《舜典》此章曰流,曰宥,曰鞭,曰扑,曰赎,曰眚灾肆赦,皆宽恤之类,惟怙终贼杀者乃刑之,此刑乃正之用五刑。
若上言「象以典刑」,非画衣冠,则无乃重复乎?
下言「钦哉,惟刑之恤哉」,则上叙宽恤,乃其本旨。
「舜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民苟无食,虽有常性,饥困迫之,必至斲丧,故先食。
《洪范》八政一曰食,孔子亦曰:「所重民食」。
孟子曰:「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为王道之始。
农事之不可失时,惟农家知之。
苟失其时,虽种不粒。
既富而后可以言教,民食足而后可以言德化
欲柔远,必能迩而后可。
德性人所自有。
《书》曰「惟民生厚」,因物有迁,不随物迁,则不失其厚,是谓「惇德」。
惇德之言,所以勉十有二牧。
元即乾元、坤元。
元者,道之异名。
允,信也,诚也。
惇德之至,至于信其果元,是谓允元
《书》曰德元,不失其厚,不因物迁,则可谓能迩矣。
其次又能难于任人。
以尧朝而有共工、驩兜,以四岳而犹荐鲧,人之难知如此。
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
大夫皆曰贤,未可也。
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如此任人,必得其贤,必能使远方蛮夷柔服
远者犹服,而况于近者乎?
禹曰:「安女止,惟几惟康,其弼直。
惟动丕应徯志」。
止即惇德允元,弼直即难于任人。
动应徯志即蛮夷率服。
皋陶曰「谨厥身,修思永」,即允元
又曰「庶明励翼」,即任人。
故曰「迩可远在兹」,言乎致治之道在此不在彼也,在迩不在远也。
此万世不可易之通论,论治者无能越之。
子思论治天下国家,亦以脩身为先,尊贤次之。
后儒亦曰,王者之道在修身任贤而已。
伯夷典礼,而告之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何谓也?
寅敬者礼之道。
礼曲折万状,而由道心行之,实未尝曲折,故曰直;
实未尝万状,故曰清。
曰直,曰清,曰寅,以三言明礼之一道。
后世道不明,此等语多莫晓。
伯夷典礼,《尚书》曰「三礼」,孔安国注云:「天地人之礼」。
某疑「三」者「五」字之讹误欤?
按《尚书》多曰「五礼」。
其巡狩,修五礼。
皋陶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
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
同寅协恭,和衷哉」。
五典之外,自有五礼。
则吉、凶、军、宾、嘉见诸《周官》者是欤?
且书中文字非古者不一。
如「汝」古必不加水,「太」必不加点,「逊」必不加「之」。
「时日曷丧」,本或作「害」。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或作「天降下民,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
「昭我周王,天休震动」,或作「绍我周王,见休在昔」。
「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或作「上帝周田,观文王之德」。
尚书》称尧「文思」,思者,知藏于中,深静不露也。
称舜「文明」,明者,别贤否,凡百敷见于外也。
故《史记》曰:「天下明德,自虞帝始」。
命龙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
命女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
禹曰:「予欲出纳五言,汝听」。
《易大传》曰:「理财正辞」。
正辞亦纳言之谓。
此治教之急务,而后世不闻。
盖五方之民,风俗议论容有不同,如周大夫原伯鲁不说学,闵子骞曰:「周其乱乎!
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夫」。
此等议论岂可不纳之于上,而出命以正救之也?
周衰,异端并作,鲁少正卯行僻而坚,言伪而辩,孔子诛之,以邪说之足以乱人心也。
至若任侠轻生,以周人之急,有足尚者,而敢于犯禁,敢于杀人,似义而非正,相帅成风,肆行无忌,此岂一日之积哉!
上之人无以救其始,稔成其俗。
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执左道者有诛。
《周官》纠万民之德,正其行,巡问而观察之。
训方氏诵四方之传道,布而训之,以观新物。
三五之世,君人者以左右斯民若有常性为本务,故设官分职,出纳而正教之,奉天命子兆民,本职如此。
叔世官废而不修,故异说兴而莫之止。
孔子条为政之急务,曰修废官,此其一也。
秦汉而降,君臣安于功利,三代旧政不复修举,而况于有虞氏之政乎?
曰:「咨女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
所以咨命四岳九官十二牧者,孰不曰皆人为之功?
谕之曰:「钦哉惟时亮天功」。
时,是也。
亮,信也。
是天也,非一付之自然而不为也。
尽钦竭力,惟无入于意;
茍动于意,即私即偏,而非道心。
礼乐刑政一入于人为,则违道违天,即可致患。
故《书》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
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王即天。
又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
箕子能辩之矣。
孟子曰:「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是谓帝则,是谓帝载。
由乎此则能懋勉,则五品逊,五刑明,则直则清。
直而不温则失此,宽而不则失此,刚而虐则失此,简而傲则失此,谗说殄行皆失此。
谗说者,似是而非之说,以其入乎意也。
殄行者,太过殄绝之行,以其入乎意也。
孔子子张以「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天也。
曾子曰「皓皓」者,纯白无意象,即此天也。
伊尹与汤「咸有一德」者,天德也。
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此也;
「小心翼翼」者,此也。
心不动,则不放逸,不慢易,不私不偏,日用纯纯。
动静无二道,三才无二道。
《书》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猗与至哉」!
此尧、舜、禹、皋、益相与讲论之大旨,而后世君臣往往下视此等语,以为特言其浅者耳,特言其见于临政事者耳,必别有妙者如「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可为至论。
吁!
尧、舜、禹、皋、益有二心乎?
临民出政,时有一心穷深极微,时又一心乎?
人有二心,且不能以为人,而可以为尧、舜、禹、皋、益乎?
精一之论卒于钦谨,卒于敬修,谓钦谨敬修,又特言其浅者,则有浅有深,谓之一可乎?
益曰:「戒哉!
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佚,罔淫于乐」。
又曰:「无怠无荒」。
益岂侮其君,谓不足以语夫深者,而姑以其浅者告乎?
皋陶曰「谨厥身修」,又曰「无教逸欲」,又曰「兢兢业业」,又曰「同寅协恭」。
何数圣人者无他奇谋伟论,而谆谆惟以戒谨恐惧为首语也?
于戏!
尧之所以为尧,之所以为,禹之所以为禹,皋陶、益之所以为皋陶、益,岂非以此心而已乎?
戒谨恐惧,此心存乎?
放逸慢易,此心存乎?
知放逸慢易心易失,则戒谨恐惧,此心之存可知矣。
惟得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出入。
惟识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存不存。
不识此心者,安知之也?
不知者胡不于戒谨恐惧时而默察其所以然乎?
方戒谨恐惧时,此心放乎?
不放乎?
纷扰乎?
不纷扰乎?
有计较乎?
无计较乎?
支离乎?
不支离乎?
此时之心可谓尧、舜、禹、皋、益之道心矣,可谓精一矣,可谓中矣,可谓天下之所同然者矣。
是心也无私好,无私恶,无私喜,无私怒,无私取,无私去,可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庶政庶事,皆建此极;
设官分职,莫匪尔极;
粒我烝民,莫匪尔极。
皋陶之刑使协于中,岂非此极?
皇建此极,而天下之民不协于极者,无是理也。
唐虞之所以比屋可封者,此也。
成周之所以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者,此也。
谓克艰之语为特其浅近者,遏绝天下后世之良心,长后世非僻之心。
禹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曰:「俞!
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大哉,舜禹之言,其万事不易之道乎!
帝王之道,初无甚高难行之事,不过「克艰」一语而已。
而遂可致庶政之咸乂,遂可致黎民之速化于德,可以使野无遗贤,可以使万邦咸宁
其道甚易,其功甚大,又甚敏。
然则后世何惮而不为学?
士大夫往往多归过于人主,而不知过在于士大夫之不学也。
夫人主长于深宫,辅而导之者士大夫而已。
汉高以匹夫取天下,群臣以一权利辅之,无足云者。
张子房亦一时翘楚,借箸发难,毋立六国后未害也,何至深沮高帝为善之心?
叔孙通首进大猾,固不足以辅
陆贾几开矣,而谓汤武逆取顺守,此何等学术,而可以事君也?
孝文欲禅贤有德者,而不敢专于子,有司再请,再却之。
又耻于饬兵厚卫,遂罢卫将军
观此器度,真二帝三王之用心也。
贾谊儒者,帝所前席,五饵鄙诈,可耻可贱。
岂非士大夫之罪也?
武帝虽穷奢黩武,几亡社稷,然好儒,甚有嘉唐虞、乐商周之心。
董仲舒学不知道,三策所陈,虽皆正言,不达大本,不能启导君心固有之善,惟曰仁义礼智信所当修饬而已,不知如何而修饬也?
又曰:「设诚于内而致行之」。
夫诚者,人心之所自有,何以设为?
虽多欲,而嘉唐虞、慕三王之心,亦之善心也。
人心本善,因物有迁。
仲舒诚能因之善心,顺以启之,达而充之,安知不可跻之三代之上也?
申公力行之言正矣,不能如孟子因齐宣易牛之心而达之于王道也。
士大夫诚未可亟归过于世主也。
亦颇悦仲舒之对矣,末册曰:「条贯靡竟,统纪未终」。
情状亦可观矣。
韩歆之死,世咸罪光武
光武诚有拒谏之罪,而指天画地亦不敬,不克艰矣。
诸葛亮三国之英,而劝攻刘璋,立同姓之妇为后,弃义亡礼。
犹如此,则下焉可勿论矣。
唐房玄龄首发乱谋,杜如晦赞决。
二人熟视巢妃之秽而不言;
魏徵虽言,仅使勿后。
三人者尚尔,馀又可知。
马周,史称王佐,九成之谏卒谓业已成就。
宋璟坚正矣,及明皇悔过,又导之使委曲文过。
士大夫学术如此,而遽议人主之难辅,未可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
人心自善,人心自明,人心自神,学士大夫既不自知己之心,故亦不知人主之心。
舜禹之心即是己心,是心四海之所同,万古之所同。
「克艰」云者,不放逸之谓也。
不放逸则不昏,不昏则本善、本明、本神之心无所不通,无所不治、无所不化。
此道至易至简。
某自以为能稽众舍己从人矣,每见他人多自用,某不敢自用,亦某自谓能舍己从人,意谓如此言亦可矣。
一日偶观《大禹谟》,知以克艰稽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尧能是,是谓己不能也。
三复斯言,不胜叹息。
心冲虚,不有己善,虽稽众舍己从人,亦自谓不能。
呜呼圣矣!
岂不能稽众者?
岂不能舍己从人?
岂虐无告?
岂废困穷?
无告,常人之所不敢虐,困穷,常人之所不忍废,而今也圣人曰己不能。
呜呼,圣矣!
冲虚如此其至,故益赞德自广运,自圣自神,自文自武,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时某年已六十有六,平时读《大禹谟》未省及此。
续思《曲礼》曰:「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者」。
称某人仁,某人知,某人孝友之类,不敢取人者,以微有品题之意欤?
见取于人则不可,《曲礼》斯义略似《禹谟》。
益曰:「罔失法度」,当哉斯言!
三五盛际,所以人皆有士君子之行者,以法度备具故也。
后世所以人物衰丧,间有贤者,复多阙失,以法度大废故也。
学问之道虽曰求放心而已,不在于外貌,然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即失其所谓帝则。
岂有措身于淫逸非僻之地,而曰「吾求放心足矣」?
难哉!
近丹者必赤,近墨者必黑。
自舜禹大圣,犹有克艰之戒,益曰:「戒哉!
儆戒无虞,罔失法度」。
又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
又曰:「无怠无荒」。
而后世学道之士乍有所闻,微有所觉,忽睹高明广大,往往下视舜、禹、益所为过矣。
气质曾未及古中贤,而遽抹略小节,不复退思舜、禹、益用心之如何,多见其不知量也。
唐虞之际,六府以养民,三事以教民。
秦汉而降,不复闻三事之教矣。
《大禹谟》具言正德、利用、厚生为三事,而解者已不知其说。
利用言器用之便利,厚生言养生。
凡民切身日用之事,无越斯二者。
即斯二者,而皆有正德焉。
如茅茨瓦器、谏造漆器、权量均一之类,是利用之有正德也。
老者衣帛食肉,颁白不负戴于道路之类,是厚生之有正德也。
生民日用,非利用则厚生,非厚生则利用。
今也咸有正德,则斯民耳目之所见,手足之所用,心思之所关,无非正德之事,不知其所以然而默化于德矣。
欲化民而不由三事,未见其可。
后世为国者,大概兵财而已,文物而已,教化无闻焉,故三事之说不传。
晏子曰:「夫民生厚而用利」。
于是乎正德以福之,此稍不失旨。
至于申叔时曰:「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则失《禹谟》之旨矣,无惑乎三事之教于今不闻也。
皋陶曰:「民协于中,时乃功」。
自后世观之,协中不协中,此何等急务也?
《汤诰》首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自后世言治者观之,衷为何物?
常性又何物?
所谓绥厥猷者,又何如而绥之也?
箕子武王陈《洪范》曰:「惟时厥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
自后世观之,极者,极至之道也。
民至愚无知,何足以与此?
设谕告之,彼又安知?
成王命君陈分政东郊成周,曰:「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
成周,殷顽民所迁,顽民淫湎叛怨,尤其愚不可训诲者,自后世论之,当弃之绝之;
成王方欲使君陈升之于大道,是顽民成王犹期之以大道,而况于他乎?
于戏!
古先圣王之所以治其民者乃如此也。
古先圣王之所以奉天命、为天司牧斯民者乃如此也。
天能生斯民,而不能教之。
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无有以左之右之,使无越乎极,无失乎常性,则纵所欲为而往,大乱之道也。
是故有君焉,以代其任,谓之天子。
则天之所以命人君者,非为君者设也。
天以衷降于民,民有之,是为常性。
率此常性而往,谓之道,亦谓之猷,又谓之大猷,又谓之极。
不率此常性以往,则为奸,为宄,为寇贼,为大乱之道。
古先哲王知天之所以命我者在此,知民之所以为治为乱者在此,故夫一政一令之出,无一不为乎此。
曰五礼所以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曰六乐所以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
曰刑,刑者,所以使民协于中。
曰政,政者所以使民无不正也。
中、和、正,皆极也。
故唐虞三代盛时,利用厚生,无非正德,礼乐刑政,无非大道。
左右有民,惧民之或失此极也。
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极者,常道之异名,言天下惟有此道,不可得而加也。
立政立事,莫非此极,莫非中正
上自朝廷,下达闾里,目之所见无非中正之色,耳之所听无非中正之音,身之所履无非中正之行。
无奸声乱色以贼其外,无异端邪说以贼其内。
从容乎大道之中,不勉不强,而自有士君子之行。
比屋之民皆可封,兔罝之夫皆好德。
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古者何修而得此?
民有良性,无以贼之也;
民之有过,有以防之也。
后世忿疾民之不驯,上之人既无德以感动之,乃为一切之政,峻令苛法,以痛绳之,将以禁民之过,而反毒其良性,反作其不肖之心。
迨夫治之不得,则曰后世之民非唐虞三代之民也,世移俗改,日就浇漓,刑政已脩,而民犹如此,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
吁!
此岂后世之民果不可比于三代之民也?
岂后世之民果日就浇漓,果不可奈何也?
善夫魏郑公之言,曰:「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为鬼魅矣」。
上之人贼民之良性,而疾民性之不良;
上之人不善防民之过,而忿民之顽;
田不井,民无常产,而欲民之有常心;
礼乐大坏,淫靡轻浮之音沦浃乎民之肌髓,而欲民之不荡;
乡不举,里不选,不教以德行道艺,而教以浅薄无用之虚文。
而欲民之不失德,是日授之以朱丹而恶其赤也,日染之以皂墨,而求其不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