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又下教 曹魏末晋初 · 王沈
出处:全晋文卷二十八
后生不闻先王之教,而望政道日兴,不可得也。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俗化陵迟,不可不革。革俗之要,实在敦学。昔原伯鲁不悦学,闵马父知其必亡,将吏子弟,优闲家门,若不教之,必致游戏,伤毁风俗矣(《晋书·王沈传》)。
舟中编次南雷宋儒学案序目 清 · 全祖望
五言律诗 押元韵 出处:吴船集
关洛源流在,丛残细讨论。
茫茫溯薪大,渺渺见精魂。
世尽原伯鲁,吾惭褚少孙。
补亡难兀兀,谁与识天根。
古劝学行 宋 · 苏籀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昔岁原伯鲁,前日棘子成。
所谓悉常事,野哉亦苟生。
岂知负孔圣,义理如何行。
善饭斯为福,食肉其堪盲。
六籍漫不省,千载谁辨明。
秦时害文维法吏,赵高趑趄诳当世。
小夫无知信可耻,大官不学粗且鄙。
深思博问如其智,精义入神以致治。
从来廊庙须奇策,乃用弓戈为快意。
孔明泽中梁甫吟,著表行师肯倩人。
吕蒙孜孜窥往事,知新益解图当今。
横槊胡为忘试艺,不文不武伊何遵。
嗟予贫贱年将老,学古忧时满怀抱。
斯民陷溺岂无说,天下复平要有道。
子思立教自明诚,伯业华巅愈贪讨。
上邹都大书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四九、《鹤林集》卷三○
某尝闻天地之间有常事,人之一身有常职。学也者,所以事人事,奉天职者也。化民善俗,非学不行;入政莅官,非学不治;裁事制变,非学不决。然则学之于人也,其所关系亦大矣。昔周大夫不说学而闵子忧之,以为「上陵下替,能无乱乎」?夫春秋之时,去三代尚未远也。当时列国君子,如郑侨之知学,晏婴之知《礼》,韩宣子之知《易》,叔孙、穆叔之知《诗》,延陵季子之知《乐》,菁菁然学问气象参错著见于时者,尚为有人也。一原伯鲁不讲学,何遽至于兆凌替之乱哉?盖天下之事兆于无形而能制有形者,学术是也。自入春秋,道与政为二途,而理与事为二致。天子不议道,诸侯不明理,士大夫不讲学,庶人不敏政。周,列国之望也。而大人者曰:「可以无学」。则道术分裂而祸乱日相寻矣,可不惧乎?是以君子必贵讲学。今夫武人悍夫强梗难制,威之以兵则弗驯,惧之以势则作敌,至于见仁人君子一言之诚,一事之义,则往往感泣而愿忠,投命而下拜,此岂有他智巧可以屈其力乎?俎豆既修,则军旅之事潜寓其中;教化兴行,则凶悍之气冥然消弭。《泮宫》之《诗》曰:「顺彼长道,屈此群丑」。《小雅》之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众若非长道之能屈,而乱疑君子之所不能定,然竟能屈丑已乱者,盖学问之力也。执事以天授正学崛起南方,实践真知,见于有政。自登蜀坂,驰使车,崎岖险艰,备殚劳勚,盖二年于兹矣。方敌兵之来,澒洞深入,益冒濒危,仅一栈道,而执事能凝然不动,以镇安军民。援师一来,敌竟却去。及叛兵之起,朋伍骇乱,缙绅被祸,极于惨酷,而执事能挺身干戈,不屈威武。凶徒相戒,卒不敢犯。夫内寇外讧,皆不可以礼义弭也。当时勇者不敢当其锋,怯者不过避其锐。执事一儒生耳,诗书礼乐是习,道德仁义是修,宽厚长者是处,然敌至而反戈,贼来而革面。譬之凤麟高翔,群狡率服者,此非有学问定力能至是哉?虽然,元济之平蔡,人不知上下之分久矣,而裴晋公借一愬以示之,櫜鞬礼行,观者皆耸。天下之患,狃于所习,而转移之机,不可不新其所习者也。蜀自近年以来,纲常陵夷,名分隳替。将士不知阶级之礼,军旅浸无纪律之法。含忍混贷,殆为故常,而孽萌疽根,转相仿效。遗祸至此,欲一洗而新之,其必由学乎?今执事奉天子命,牧御全坤,共二师屏。而某以佔毕诸生,适掾文学,此六十郡观听之始也。执事倘不以某不肖,与之讲学以劝化齐民,使平日礼义、善物、孝弟、忠信、吉德有以习其耳目而柔其体肤,则民知尊君亲上,不敢觊觎,守固攻克,效死勿去。虽间有强悍弗率,亦将闻风胥动,消其暴戾于冥冥之中矣。此岂非今日第一事哉?昔张忠定之始镇蜀也,均乱甫平,学校颓替,公不急急于弭乱,而乃留意于兴学。有刘式者,服勤师说,精通大义。遂自撰牒辟充州学教授,而蜀之学者闻风远来。其词曰:「兴邦教,隆世礼,莫先乎六经;率天爵,臻人极,必本乎四术」。事固有相感而不迂者,执事倘留意焉,则礼义之宫,名教之地,文翁高朕之室,必有刘式者扶道植教,兴世礼,立人极者也。执事幸无忽。
礼部试策五道 其三 第三道 唐 · 白居易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六十九
问。圣哲垂训。言微旨远。至于礼乐之同天地。易简之在乾坤。考以何文。徵于何象。绝学无忧。原伯鲁岂其将落。仁者不富。公子荆曷云苟美。朝阳之桐。聿来凤羽。泮林之椹。克变鸮音。胜乃俟乎木鸡。巧必资乎瓦注。咸所未悟。庶闻其说。
对。古先哲王之立彝训也。虽言微旨远。而学者苟能研精钩深。优柔而求之。则壸奥旨趣。将焉廋哉。然则礼乐之同天地者。其文可得而考也。岂不以乐作于郊。而天神和焉。礼定于社。而地祇同焉。上下之大同大和。由礼乐之驯致也。易简之在乾坤者。其象可得而徵也。岂不以乾以柔克而运。四时不言而善应。坤以阴骘而生。万物不争而善胜。柔克不言之谓易。阴骘不争之谓简。简易之道。不其然乎。老氏绝学无忧。儆其溺于时俗之习也。原伯鲁不学将落。戒其废圣哲之道也。孟子不富之说。虑蕴利而生孽也。公子荆苟美之言。嘉安人而丰财也。凤鸣朝阳。非梧桐而不栖。择木而集也。鸮止泮林。食桑椹而好音。感物而变也。事有躁而失。静而得者。故木鸡胜焉。有贵而失。贱而得者。故瓦注巧焉。虽去圣逾远。而大义斯存。是故远旨微言。可明徵矣。谨对。
救弊 宋 · 张嵲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一六、《紫微集》卷三二
呜呼!先圣贤人之能以道诏天下者,非言莫载;言之所以传后世者,非经传简策莫考。后世之人,自天子而达于庶士,欲以求圣贤之道而措于大中之理者,非学莫能入。学之不可以已久矣。鲁昭公十八年秋,葬曹平公,往者见周原伯鲁焉,不说学,归以语闵子马。子马曰:「周其乱乎!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曰:无学不害。不害而不学,则苟而可,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至二十三年,景王崩,子朝争立,召氏、毛氏奉子朝以逐王猛,成周大乱,终于悼王失位而崩,敬王奔走,不能保其社稷,诸侯助之,仅以复位。王室之乱者十有八年。昭公二十九年,其书曰「原伯鲁之子」者,杜预以谓终不说学,盖先儒深疾之意也。夫天下之乱,风俗之坏,未始不由于君子不能正身以仪下,而反沦胥以败者也。故下之人倡为是说,而大人不能正,既见己之不学而亦能在高位也,又见当时之人不学者众,而措之于治,未有覆亡颠陨之祸也,故以为「无学不害」。反是其语而以身徇之,其所以致大乱者,职此之由也。夫不学而致乱者犹之可耳,既以不学而致乱,乱而滋以学为非者,其患又甚焉。若不救其弊而拯其溺,则后将为鬼为蜮,不可复振矣。本朝之所以致败乱者,固不一涂,要之法度乱而纲纪废,人才蔑而圣言亡,皆不学之过也。世之愚夫愚妇徒见兴学校三十年,服儒衣冠者满天下,上之公卿大夫,下之百执事之列,皆由此涂出,以为儒者之盛,古未有也,而终于庙社沦亡,海宇震荡,民人涂炭。故循其外而责之曰:「是儒者之祸天下也」。一人倡之,千百人和之,亿兆之人莫不谓然。次及朝廷之公卿大臣,己既不学,而不知先贤人之道真可以已乱而致治,如稼而穫、如蚕而绩之可必也,初不能以是折天下之言,而反比于愚夫愚妇闾阎里巷之说,而遽以口承之,亦曰乱天下者吾儒也。痛哉!夫所谓儒者,学先圣之道,明诸子百家之言,达古今理乱成败之事,措之于治则君昏能正之,国乱能理之,四夷不服能宾之,风俗败坏能美之,节义不修能立之,军旅不振能激之。夫是之谓儒。不知前日之大臣号为儒者,能如是而致乱乎?将不能而致乱乎?其曰不能而致乱,则是所用非儒也;用非儒而致乱,而儒反得罪,则是饥食乌喙而致病,反屏稻粱而不御也,不亦惑甚矣乎!呜呼,本朝自三十年来,未尝有儒而用之也,其群萃而养之者,率不学之人尔。人各占一经,苟能通王氏说,则足以取科第;甚者于王氏说亦不能通,徒剽贼人语,苟能为所谓大义者,亦足以升名于礼部。此曹一旦入仕,其狡焉者则急日月、犯风雨以数干公卿之门,冒没谄谀,以取显美;其碌碌者则沉州县,以簿书期会为急。其于圣人大中致理之道,古今成败之务,未尝闻于耳而著于心也。何者?所以养之非其道也。自朝廷号为以经术取士以来,人皆高谈阴阳性命之说,以诳惑聋瞽,而不知圣人之术乃所以为治国平天下之要,而徒事空言以为大,夫何切于事理哉!夫古之能明经术者莫若汉儒,如贾生之明治体,晁错之通术数,公孙弘以儒雅辅治,隽不疑以《春秋》拒奸,司马迁修《史记》以正褒贬,刘子政推灾异以辟王氏,类皆有益于世者,岂若后代徒事空言者哉?学如数子,可谓无愧矣,措之于天下国家可以致治平必矣。审如此,则圣人之道与夫后之学为是者,果何负于天下哉而罪之也?今夫经传、子史、百家之言,无非仁义礼智信之说,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善恶、成败、祸福、治乱之迹,可以劝戒后世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至于汉唐之世,所以为治,不过于此。今若舍是而不学,以谓不足已乱而致治,而曰我惟军旅战斗之为务,是专欲以力服天下也。纣之百克而卒无后,项羽七十馀战皆胜而卒死东城,设能如是,犹不足以致治,况又不能,不亦可笑矣乎?或曰:「今兹上之人未必不说学而罪儒,特以兵革未息,故先其所急也」。呜呼,是圣人之道无益战陈军旅之事耶?孔子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与夫夹谷之会,武子之台,所以折齐侯不得施无礼于鲁,却费人不得致难于君者,为何如哉?《传》曰:「礼乐慈爱,战所畜也」。又曰:「夫民让事、乐和、爱亲、哀丧,而后可用也」。夫所谓礼乐慈爱之事,不既具于圣人之经乎?晋文公之教其民,必示之义,示之礼,示之信,而后为可用。则所谓义信与礼不既具于圣人之典籍乎?不特惟是,自古名卿才大夫所以经纬其国,折敌人之冲,整军而经武者,与夫良将壮士之所以杀敌致果、保大定功者,不既具于历代国史,与夫诸子百家之说者乎?若此之类,皆非不学者之所能究也。今人之言曰:「我惟兵书之知」。今之所谓兵书者,不过七书耳;而不知自六经已降及百家诸子之书,其言战陈军旅之事也悉矣,何独七书云乎哉?为是语者,是又不通之过也。余大惧不学非儒之说澶漫于天下,使后世之士久而无以取正,是以敢私论著之,以告于知者,以号于天下,以彻于上人之听,庶无蹈周原伯鲁之祸。
上清何伯度为儿子画林塘读书处 明 · 郑真
七言绝句 押鱼韵
林塘浮动水云虚,芸草春香满架书。
愿汝休为原伯鲁,祇将力学大先庐。
答程允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九、一三○
亦足以发。
颜子所闻,入耳著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则足以发明夫子之言矣。
忠、恕、诚、仁之别。
「诚」字以心之全体而言,「忠」字以其应事接物而言(此义理之本名也。),若曾子之言忠恕,则是圣人之事,故其忠与诚、恕与仁得通言之(恕本以推己及物得名,在圣人则为以己及物矣。)。侯氏说未尝误,「万物」者诚有病。
「有德者必有言,有仁者必有勇」。洵窃谓有德者未必有言,然因事而言,则言之中理可必也。仁者未必有勇,然义所当为,则为之必力可必也。故皆曰必有。
有德者未必以能言称,仁者未必以勇著。然(云云)以下,各如所说。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不议谓不得与闻国政,非谓禁之使勿言也。如阳虎之流,以庶人而与国政者也。
恐不如此。阳虎馈豚于孔子,盖以大夫自处,非庶人也。苏说之误。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洵窃谓四时行、百物生,皆天命之流行,其理甚著,不待言而后明。圣人之道亦犹是也,行止语默无非道者,不为言之有无而损益也。有言,乃不得已为学者发耳。明道先生言:「若于此上看得破,便信是会禅」,亦非谓此语中有禅,盖言圣人之道坦然明白,但于此见得分明,则道在是矣,不必参禅以求之也。
如此辨别甚善。近世甚有病此言者,每以此意晓之,然不能如是之快也。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洵窃谓仕优而不学则无以进德,学优而不仕则无以及物。仕优而不学,固无足议者,学优而不仕,亦非圣人之中道也。故二者皆非也。仕优而不学,如原伯鲁之不说学是也。学优而不仕,如荷蓧丈人之流是也。子夏之言似为时而发,其言虽反覆相因,而各有所指,或以为仕而有馀,则又学;学而有馀,则又仕。如此则其序当云「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今反之,则知非相因之辞也。不知此说是否?
此说亦佳。旧亦尝疑两句次序颠倒,今云各有所指,甚佳。
《遗书》载司马温公尝问伊川先生欲除一人为给事中(云云,)洵窃谓若以公言之,何嫌之足避?岂先生于此亦未能自信邪?
前贤语默之节更宜详味。吾辈只为不理会此等处,故多悔吝耳。近正有一二事可悔,忽读此问,为之矍然。
《上蔡语录》中有「真我」之语,洵窃谓不必如此立论,恐启后人好奇之弊。盖「毋我」之「我」与「我所固有」之「我」字同义异,本自分明,只下一「真」字,便似生事,二程先生议论不如此。上蔡之学所造固深,此亦似是其小疵也。
此说甚当。上蔡所云「以我视,以我听」者,语亦有病。
跋胡待制咏古诗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六、《斐然集》卷二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一
前事之不忘,后世之师也。古人求多闻将以建事,贵多识所以畜德,至圣贤犹不敢不勉。而后世之士有寸长片善,则裕然若不啻足矣,以儒士为无用,以古学为迂僻,非史洪肇之伦,则原伯鲁之流。反理冥行,身世两败,吁可悯矣。宗兄汝明有志当世,不以材能自高,又尚论古之人形于咏歌,观其所否,可以知其所不为,味其所与,可以见其所景行,非特评史,盖言志也。如不用则已,用则吾知其无率意而行扬己矜众之事,于昔人建立,必有所到矣。三复钦仰,题其卷末。
䌷书阁记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三、《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孔子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古之君子,未尝一日不学也。故傅说告高宗,亦曰「念终始典于学」;而譬学于殖,不殖将落者,原伯鲁之所忧也。建康,承平时号文物都会。绍兴初,余为守,当大兵之后,屯戍连营,城郭郁为榛莽,无复儒衣冠盖,尝求《周易》,无从得。于是凛然惧俎豆之将坠,勉营理学校,延集诸生,得军赋馀缗六百万以授学官,使刊六经。后七年,余复领留钥市廛,五方杂居,生聚之盛,虽非前日比,然询汉唐诸史,尚未有也。顾余老且荒废,亦安所事简策?念汉初,去孔子世尚未远,一更秦乱,而《书》亡五十一篇,《诗》亡六篇,《周礼·冬官》尽亡。经且如是,而况其他?屋壁之藏,幸得保有其馀,至于今尚存者,学士大夫相与扶持传习之效也。今四方取向所亡散书,稍稍镂板渐多,好事者宜当分广其藏,以备万一。公厨适有羡钱二百万,不敢他费,乃用遍售经史诸书,凡得若干卷。厅事西北隅有隙地三丈有奇,作别室,上为重屋,以远卑湿,为之藏,而著其籍于有司。退食之暇,素习未忘,或时以展诵。因取太史公金匮石室之意,名之曰「䌷书阁」,而列其所藏之目于左方,后有同志,日月增益之,愈久当愈多,亦足风示吾僚,使知仕不可不勉于学。干戈将息,而文治兴,有民人社稷者亦皆思读书,无重得罪于吾先君子之言云。
论书(一)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三、《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孔安国谓「尧安安,安天下之当安」;谓「舜允塞,信充塞上下」;谓「天叙有典,天次序人之常性」;谓「惟和惟一,群臣当和,一心以事君」;谓「一哉王心,能一德,则一心」;谓「王道平平,言辩治」。陆德明又「婢绵反」。传注之谬至于此极,而未有釐而正之者。
《尧典》「协和万邦」,《春秋传》「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此皆言其大略尔。使不满万,亦可以言万;其不止于万,或倍万,亦可以言万。犹言万物,物奚止于万耶?万民,民奚止于万耶?皆举其大略而言尔。先儒故必欲整整其所谓万数释。郑康成谓《尚书》「州十有二师」者,「州立十二人为诸侯师。盖百国一师,州十二师,则州千二百国也。八州九千六百国,馀四百国在畿内」。则整整恰恰为万国,不少一,不多一。吁,可哂哉,其陋至此!《公羊》说殷三千诸侯,周千八百诸侯,《孝经》说亦云周千八百诸侯,此或据古志而言。汉博士求其说而不获,遂为之说曰: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八州千六百八十国。又天子之国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合为千七百七十三国,以应周千八百诸侯之成数。武王之兴,不期而会孟津者八百诸侯。康成遂又谓三分有二,则殷末千二百诸侯。牵合可笑之状若此类,奚可殚举!凡是皆起于不达道义,无所用心,故溺情于名数之末,寖愚而不自知,又以愚后世。使学者弊精神于愚陋之说中,则先儒于是为有罪,而予谆谆之辩为不得已。彼独不思夫诸侯之建,不知其所自始。人群生于天地之间,皆有血气。生知不能以无欲,欲则争,争则斗,则伤,则杀。其天性之美,稍公且正者,则足以服其比邻。比邻归之凡百,取平焉则五有长,十有长,百有长,千有长。其德愈大,所服愈广。是故有小国之君,有大国之君。其为君为长者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其间有圣人出焉,举天下咸归服之,是为帝为王。夫所谓为君为长者,皆诸侯也,大小之数,多少之数,岂得而预定?既弗克预定矣,则又岂能新立法更易之,增损之,以合《王制》所言之数耶?虽有更易世代,武王克商灭国五十尔,馀率因其旧。则周所封建亦不多矣,讵能尽更而易之?虽有德则加地,有罪则削地,其有功德者固不数见,有罪者亦不数见,则加地削地亦不数见,姑因其旧,乃势之常。而汉儒乃为是等等差差,不可少有增损之制,亦不思甚矣。康成为汉儒宗,馀可观矣。此本不足辩,习俗虚文为日久,固不得已,少驱井蛙之惑。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又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尚书》率以「时」为「是」,盖古语也。《尧典》上无所承,忽曰谁乎嗟哉,有谁顺是者乎?吾将登用之。盖「时」即道也,舜之所以光天之下者此也,黎献之所以有功者此也。丹朱,反此也。禹荒度土功,用此也。皋陶祗叙,此也。祖考以此而来格,群后以此而德让,凤凰因此而来,百兽以此而舞,庶尹由此而谐。敕正天命,惟此而已。「惟此为几」,谓为庶政之几,盖天地间惟有此道而已。三才万化,万物、万事、万理皆不出此道。得此则吉,则治,失此则凶,则乱。唐虞君臣朝夕之所谋谟经营,无出此道。是,犹此也。故当时相与诏告,惟曰「时」,犹曰「此」也。时即道之异名,此道非言意之所能名,后乃取道路无所不通,人所共由之义。初无形体之可执,至于曰「时」,则尤不滞于言意。妙哉,时之为言也!非大圣,畴能为是言?《易》多曰「此」,此即「时」。漆雕开亦曰「吾斯之未能信」,是也,「是」音之轻清者,谓道也。古罕言道,虞夏之际始间言之。舜曰:「若不在时」。又曰:「惟时惟几」。皆所以言道。道之为言,终不若时之为义浑然不分事理。帝知「若时」者诚未易得,故问「其次谁能顺予采者」?采,事也。次问事,则知「时」,道也。
「尧纳舜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按《孔丛子》,宰我问及此,孔子曰:「尧既得舜,历试诸艰,已而纳之于尊显之官,使大录万几之政。是故阴阳清和,五星不悖,烈风雷雨各以其应,不有迷错愆伏,明舜之行合于天也」。《孔丛子》之可疑者不一。《皋陶谟》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益稷篇》曰:「安女止,惟几惟康」。盖「几」者,动之微也。后世多事,远不逮唐虞。然今朝廷一二日亦安得有万事?尚不及千百,则知唐虞之时所谓万几者,指视听言动念虑尔,此断断乎无疑者。而此言大录万几之政,深有疑焉。又改「麓」作「录」。然则尧纳舜于大山之麓,使之主祭,因名山升于天。烈风雷雨弗迷者,舜毕祭,而烈风雷雨,他所咸迷,独舜所行不迷。言百神享之特佑焉,故不迷。《史记》亦云:「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若谓自舜录大政而风雨始不迷错,则尧时迷错乎?后始皇封禅,遇暴风雨,岂非神灵示此以为验乎?《孔丛子》所云,疑古好事者托辞。又《孔丛子》书宰我问禋于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皆洁祀之也。埋少牢于泰昭,所以祭时也。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主于郊宫,所以祭日也。夜明,所以祭月也。幽禜,所以祭星也。雩禜,所以祭水旱也。禋于六宗,此之谓也」。与《祭法》大略同。《祭法》首言祭天地,即继以埋少牢于泰昭已下。夫舜肆类于上帝,类者,盖类祭及地日月星之类聚祭。而于文祖之外,又禋于三昭三穆欤?古者天下为公,惟让于德。三昭三穆皆有德可宗,非如三代而下天下为家,而传于子,三昭三穆未必皆宗也。若《孔丛子》所言六宗,则舜祭于上帝,不及地,而遂及山川,无乃不可乎?又《孔丛子》后章谓孔子欲猫得鼠,琴音为之变,甚失孔子好生之志。此皆后儒托辞,亦犹言尧瞽叟北面朝舜,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之类乎。
《舜典》曰「象以典刑」者,《汉书》所谓「画衣冠而民不犯」也。汉儒去古近,宜有所传。后孔安国一人乃更其说曰:「象,法也。法用常刑不越法」。后儒又因别为说曰:「象,民所犯轻重而加以常刑」。皆不明白释象字,不平正。象,画也。画其所犯之典刑于衣冠而耻之,而实不刑之。且后世直加之刑,犹恐其不革,而欲画衣冠以革之。呜呼!此衰世浅丈夫所见乃尔,稍致思焉,亦何不可?今固有至愚至奸恶而宁甘受杖,耻于示众,岂唐虞之世而人不耻之欤?矧大圣人道化所感动耶?矧《舜典》此章曰流,曰宥,曰鞭,曰扑,曰赎,曰眚灾肆赦,皆宽恤之类,惟怙终贼杀者乃刑之,此刑乃正之用五刑。若上言「象以典刑」,非画衣冠,则无乃重复乎?下言「钦哉,惟刑之恤哉」,则上叙宽恤,乃其本旨。
「舜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民苟无食,虽有常性,饥困迫之,必至斲丧,故舜先食。《洪范》八政一曰食,孔子亦曰:「所重民食」。孟子曰:「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为王道之始。农事之不可失时,惟农家知之。苟失其时,虽种不粒。既富而后可以言教,民食足而后可以言德化。欲柔远,必能迩而后可。德性人所自有。《书》曰「惟民生厚」,因物有迁,不随物迁,则不失其厚,是谓「惇德」。惇德之言,所以勉十有二牧。元即乾元、坤元。元者,道之异名。允,信也,诚也。惇德之至,至于信其果元,是谓允元。《书》曰德元,不失其厚,不因物迁,则可谓能迩矣。其次又能难于任人。以尧朝而有共工、驩兜,以四岳而犹荐鲧,人之难知如此。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如此任人,必得其贤,必能使远方蛮夷柔服。远者犹服,而况于近者乎?禹曰:「安女止,惟几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徯志」。止即惇德允元,弼直即难于任人。动应徯志即蛮夷率服。皋陶曰「谨厥身,修思永」,即允元。又曰「庶明励翼」,即任人。故曰「迩可远在兹」,言乎致治之道在此不在彼也,在迩不在远也。此万世不可易之通论,论治者无能越之。子思论治天下国家,亦以脩身为先,尊贤次之。后儒亦曰,王者之道在修身任贤而已。
舜命伯夷典礼,而告之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何谓也?寅敬者礼之道。礼曲折万状,而由道心行之,实未尝曲折,故曰直;实未尝万状,故曰清。曰直,曰清,曰寅,以三言明礼之一道。后世道不明,此等语多莫晓。
舜命伯夷典礼,《尚书》曰「三礼」,孔安国注云:「天地人之礼」。某疑「三」者「五」字之讹误欤?按《尚书》多曰「五礼」。其巡狩,修五礼。皋陶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同寅协恭,和衷哉」。五典之外,自有五礼。则吉、凶、军、宾、嘉见诸《周官》者是欤?且书中文字非古者不一。如「汝」古必不加水,「太」必不加点,「逊」必不加「之」。「时日曷丧」,本或作「害」。「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或作「天降下民,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昭我周王,天休震动」,或作「绍我周王,见休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或作「上帝周田,观文王之德」。《尚书》称尧「文思」,思者,知藏于中,深静不露也。称舜「文明」,明者,别贤否,凡百敷见于外也。故《史记》曰:「天下明德,自虞帝始」。
舜命龙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女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禹曰:「予欲出纳五言,汝听」。《易大传》曰:「理财正辞」。正辞亦纳言之谓。此治教之急务,而后世不闻。盖五方之民,风俗议论容有不同,如周大夫原伯鲁不说学,闵子骞曰:「周其乱乎!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夫」。此等议论岂可不纳之于上,而出命以正救之也?周衰,异端并作,鲁少正卯行僻而坚,言伪而辩,孔子诛之,以邪说之足以乱人心也。至若任侠轻生,以周人之急,有足尚者,而敢于犯禁,敢于杀人,似义而非正,相帅成风,肆行无忌,此岂一日之积哉!上之人无以救其始,稔成其俗。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执左道者有诛。《周官》纠万民之德,正其行,巡问而观察之。训方氏诵四方之传道,布而训之,以观新物。三五之世,君人者以左右斯民若有常性为本务,故设官分职,出纳而正教之,奉天命子兆民,本职如此。叔世官废而不修,故异说兴而莫之止。孔子条为政之急务,曰修废官,此其一也。秦汉而降,君臣安于功利,三代旧政不复修举,而况于有虞氏之政乎?
舜曰:「咨女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夫舜所以咨命四岳九官十二牧者,孰不曰皆人为之功?而舜谕之曰:「钦哉惟时亮天功」。时,是也。亮,信也。是天也,非一付之自然而不为也。尽钦竭力,惟无入于意;茍动于意,即私即偏,而非道心。礼乐刑政一入于人为,则违道违天,即可致患。故《书》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王即天。又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箕子能辩之矣。孟子曰:「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是谓帝则,是谓帝载。由乎此则能懋勉,则五品逊,五刑明,则直则清。直而不温则失此,宽而不栗则失此,刚而虐则失此,简而傲则失此,谗说殄行皆失此。谗说者,似是而非之说,以其入乎意也。殄行者,太过殄绝之行,以其入乎意也。孔子训子张以「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天也。曾子曰「皓皓」者,纯白无意象,即此天也。伊尹与汤「咸有一德」者,天德也。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此也;「小心翼翼」者,此也。此心不动,则不放逸,不慢易,不私不偏,日用纯纯。动静无二道,三才无二道。
《书》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猗与至哉」!此尧、舜、禹、皋、益相与讲论之大旨,而后世君臣往往下视此等语,以为特言其浅者耳,特言其见于临政事者耳,必别有妙者如「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可为至论。吁!尧、舜、禹、皋、益有二心乎?临民出政,时有一心穷深极微,时又一心乎?人有二心,且不能以为人,而可以为尧、舜、禹、皋、益乎?精一之论卒于钦谨,卒于敬修,谓钦谨敬修,又特言其浅者,则有浅有深,谓之一可乎?益曰:「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佚,罔淫于乐」。又曰:「无怠无荒」。益岂侮其君,谓不足以语夫深者,而姑以其浅者告乎?皋陶曰「谨厥身修」,又曰「无教逸欲」,又曰「兢兢业业」,又曰「同寅协恭」。何数圣人者无他奇谋伟论,而谆谆惟以戒谨恐惧为首语也?于戏!尧之所以为尧,舜之所以为舜,禹之所以为禹,皋陶、益之所以为皋陶、益,岂非以此心而已乎?戒谨恐惧,此心存乎?放逸慢易,此心存乎?知放逸慢易心易失,则戒谨恐惧,此心之存可知矣。惟得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出入。惟识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存不存。不识此心者,安知之也?不知者胡不于戒谨恐惧时而默察其所以然乎?方戒谨恐惧时,此心放乎?不放乎?纷扰乎?不纷扰乎?有计较乎?无计较乎?支离乎?不支离乎?此时之心可谓尧、舜、禹、皋、益之道心矣,可谓精一矣,可谓中矣,可谓天下之所同然者矣。是心也无私好,无私恶,无私喜,无私怒,无私取,无私去,可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庶政庶事,皆建此极;设官分职,莫匪尔极;粒我烝民,莫匪尔极。皋陶之刑使协于中,岂非此极?皇建此极,而天下之民不协于极者,无是理也。唐虞之所以比屋可封者,此也。成周之所以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者,此也。谓克艰之语为特其浅近者,遏绝天下后世之良心,长后世非僻之心。
禹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舜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大哉,舜禹之言,其万事不易之道乎!帝王之道,初无甚高难行之事,不过「克艰」一语而已。而遂可致庶政之咸乂,遂可致黎民之速化于德,可以使野无遗贤,可以使万邦咸宁。其道甚易,其功甚大,又甚敏。然则后世何惮而不为学?士大夫往往多归过于人主,而不知过在于士大夫之不学也。夫人主长于深宫,辅而导之者士大夫而已。汉高以匹夫取天下,群臣以一权利辅之,无足云者。张子房亦一时翘楚,借箸发难,毋立六国后未害也,何至深沮高帝为善之心?叔孙通首进大猾,固不足以辅帝。陆贾几开帝矣,而谓汤武逆取顺守,此何等学术,而可以事君也?孝文欲禅贤有德者,而不敢专于子,有司再请,帝再却之。又耻于饬兵厚卫,遂罢卫将军。观此器度,真二帝三王之用心也。贾谊儒者,帝所前席,五饵鄙诈,可耻可贱。岂非士大夫之罪也?武帝虽穷奢黩武,几亡社稷,然好儒,甚有嘉唐虞、乐商周之心。而董仲舒学不知道,三策所陈,虽皆正言,不达大本,不能启导君心固有之善,惟曰仁义礼智信所当修饬而已,不知如何而修饬也?又曰:「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夫诚者,人心之所自有,何以设为?帝虽多欲,而嘉唐虞、慕三王之心,亦帝之善心也。人心本善,因物有迁。仲舒诚能因帝之善心,顺以启之,达而充之,安知帝不可跻之三代之上也?申公力行之言正矣,不能如孟子因齐宣易牛之心而达之于王道也。士大夫诚未可亟归过于世主也。帝亦颇悦仲舒之对矣,末册曰:「条贯靡竟,统纪未终」。情状亦可观矣。韩歆之死,世咸罪光武。光武诚有拒谏之罪,而歆指天画地亦不敬,不克艰矣。诸葛亮三国之英,而劝攻刘璋,立同姓之妇为后,弃义亡礼。亮犹如此,则下焉可勿论矣。唐房玄龄首发乱谋,杜如晦赞决。二人熟视巢妃之秽而不言;魏徵虽言,仅使勿后。三人者尚尔,馀又可知。马周,史称王佐,九成之谏卒谓业已成就。宋璟坚正矣,及明皇悔过,璟又导之使委曲文过。士大夫学术如此,而遽议人主之难辅,未可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心自善,人心自明,人心自神,学士大夫既不自知己之心,故亦不知人主之心。舜禹之心即是己心,是心四海之所同,万古之所同。「克艰」云者,不放逸之谓也。不放逸则不昏,不昏则本善、本明、本神之心无所不通,无所不治、无所不化。此道至易至简。
某自以为能稽众舍己从人矣,每见他人多自用,某不敢自用,亦某自谓能舍己从人,意谓如此言亦可矣。一日偶观《大禹谟》,知舜以克艰稽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尧能是,是谓己不能也。三复斯言,不胜叹息。舜心冲虚,不有己善,虽稽众舍己从人,亦自谓不能。呜呼圣矣!舜岂不能稽众者?岂不能舍己从人?岂虐无告?岂废困穷?无告,常人之所不敢虐,困穷,常人之所不忍废,而今也圣人曰己不能。呜呼,圣矣!惟舜冲虚如此其至,故益赞舜德自广运,自圣自神,自文自武,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时某年已六十有六,平时读《大禹谟》未省及此。续思《曲礼》曰:「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者」。称某人仁,某人知,某人孝友之类,不敢取人者,以微有品题之意欤?见取于人则不可,《曲礼》斯义略似《禹谟》。
益曰:「罔失法度」,当哉斯言!三五盛际,所以人皆有士君子之行者,以法度备具故也。后世所以人物衰丧,间有贤者,复多阙失,以法度大废故也。学问之道虽曰求放心而已,不在于外貌,然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即失其所谓帝则。岂有措身于淫逸非僻之地,而曰「吾求放心足矣」?难哉!近丹者必赤,近墨者必黑。自舜禹大圣,犹有克艰之戒,益曰:「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又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又曰:「无怠无荒」。而后世学道之士乍有所闻,微有所觉,忽睹高明广大,往往下视舜、禹、益所为过矣。气质曾未及古中贤,而遽抹略小节,不复退思舜、禹、益用心之如何,多见其不知量也。
唐虞之际,六府以养民,三事以教民。秦汉而降,不复闻三事之教矣。《大禹谟》具言正德、利用、厚生为三事,而解者已不知其说。利用言器用之便利,厚生言养生。凡民切身日用之事,无越斯二者。即斯二者,而皆有正德焉。如茅茨瓦器、谏造漆器、权量均一之类,是利用之有正德也。老者衣帛食肉,颁白不负戴于道路之类,是厚生之有正德也。生民日用,非利用则厚生,非厚生则利用。今也咸有正德,则斯民耳目之所见,手足之所用,心思之所关,无非正德之事,不知其所以然而默化于德矣。欲化民而不由三事,未见其可。后世为国者,大概兵财而已,文物而已,教化无闻焉,故三事之说不传。惟晏子曰:「夫民生厚而用利」。于是乎正德以福之,此稍不失旨。至于申叔时曰:「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则失《禹谟》之旨矣,无惑乎三事之教于今不闻也。
舜命皋陶曰:「民协于中,时乃功」。自后世观之,协中不协中,此何等急务也?《汤诰》首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自后世言治者观之,衷为何物?常性又何物?所谓绥厥猷者,又何如而绥之也?箕子为武王陈《洪范》曰:「惟时厥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自后世观之,极者,极至之道也。民至愚无知,何足以与此?设谕告之,彼又安知?成王命君陈分政东郊成周,曰:「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成周,殷顽民所迁,顽民淫湎叛怨,尤其愚不可训诲者,自后世论之,当弃之绝之;而成王方欲使君陈升之于大道,是顽民成王犹期之以大道,而况于他乎?于戏!古先圣王之所以治其民者乃如此也。古先圣王之所以奉天命、为天司牧斯民者乃如此也。天能生斯民,而不能教之。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无有以左之右之,使无越乎极,无失乎常性,则纵所欲为而往,大乱之道也。是故有君焉,以代其任,谓之天子。则天之所以命人君者,非为君者设也。天以衷降于民,民有之,是为常性。率此常性而往,谓之道,亦谓之猷,又谓之大猷,又谓之极。不率此常性以往,则为奸,为宄,为寇贼,为大乱之道。古先哲王知天之所以命我者在此,知民之所以为治为乱者在此,故夫一政一令之出,无一不为乎此。曰五礼所以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曰六乐所以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曰刑,刑者,所以使民协于中。曰政,政者所以使民无不正也。中、和、正,皆极也。故唐虞三代盛时,利用厚生,无非正德,礼乐刑政,无非大道。左右有民,惧民之或失此极也。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极者,常道之异名,言天下惟有此道,不可得而加也。立政立事,莫非此极,莫非中正。上自朝廷,下达闾里,目之所见无非中正之色,耳之所听无非中正之音,身之所履无非中正之行。无奸声乱色以贼其外,无异端邪说以贼其内。从容乎大道之中,不勉不强,而自有士君子之行。比屋之民皆可封,兔罝之夫皆好德。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者何修而得此?民有良性,无以贼之也;民之有过,有以防之也。后世忿疾民之不驯,上之人既无德以感动之,乃为一切之政,峻令苛法,以痛绳之,将以禁民之过,而反毒其良性,反作其不肖之心。迨夫治之不得,则曰后世之民非唐虞三代之民也,世移俗改,日就浇漓,刑政已脩,而民犹如此,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吁!此岂后世之民果不可比于三代之民也?岂后世之民果日就浇漓,果不可奈何也?善夫魏郑公之言,曰:「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为鬼魅矣」。上之人贼民之良性,而疾民性之不良;上之人不善防民之过,而忿民之顽;田不井,民无常产,而欲民之有常心;礼乐大坏,淫靡轻浮之音沦浃乎民之肌髓,而欲民之不荡;乡不举,里不选,不教以德行道艺,而教以浅薄无用之虚文。而欲民之不失德,是日授之以朱丹而恶其赤也,日染之以皂墨,而求其不黑也。